真没想到，他长大的环境是这样，对于余华南的一些习惯，陆青程似乎能够理解了，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她他，想来想去也只有三个字：“对不起。”
“这没什么好对不起的，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，你是生活在橱窗里的猫，我是外面的流浪狗，都按照自己的轨迹活得很好，这是个人的命。我还算幸运，至少把初中读完了，还有人连小学都没读完，就出去打工。以前，我很羡慕他们，好自由，好多新衣服，各种款式，炫酷地抽烟，直到我自己出来，才知道，那些都是泡沫，外面的自由也并不好，始终不是这个地方的人。”说道后面，余华南摇摇头自嘲地笑了，声音落寞苦涩。
十几岁出来混社会，个中苦涩辛酸，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懂。能够用嘴巴说出来的苦和难，都不是真的苦和难，那些说不出口的，只能在无人的夜晚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。
他想到了自己第一次来这个城市的时候，穿着自己最好的衣服，火车上的人穿着都不如他，但是当他走出火车站，真正看到这个城市的街道，他还清晰记得，那些人看他的眼光，异样又冷漠，精心打扮，却在这个城市的街道却格格不入。
那一刻，所有的好心情全都冻结然后破碎，只剩下难堪和屈辱，当时的他真恨不得能够找个缝隙钻下去，多希望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觉，睁开眼看到的是自己熟悉的蜿蜒小路和破败的房子。
但，只是假想，眼睛睁开，还是宽阔又整洁的城市道路，眼前是高楼大厦，耳旁是汽车急速行驶过的唰唰声以及每个。
后来，发了第一个月的工资后，余华南拿着那笔还没捂热的工资，来到室友推荐的那条街一口气买了好多件衣服，款式新颖，绝对炸街。当天，他把自己的旧衣服全丢进了垃圾桶，穿着新买的衣服，收获了厂里同事羡慕的目光，那是新来的同事，看他的眼神，像极了当初自己看辍学回村那些同学的眼神。
那天晚上，一个月没踏出工厂大门的余华南，饭都没来得及吃就穿着那条挂着三条链子，有四五个口袋的裤子，有个大狼头的衣服走上那条繁华街道，只是没有收获想象中人们艳羡的眼神，只有嫌弃鄙视。还有一个喝醉了酒的光头佬，对着他的屁股踹了一脚：“瞎得瑟什么，穿得什么破烂玩意儿，那么多logo，连假货都算不上。”
虚假的幻想被戳破，余华南没办法继续呆下去，落荒而逃，从那一刻，他就知道，这城市不是自己的家，无论怎么装扮，这个城市，都与他无关。
看着突然安静下来的余华南，陆青程不知道他现在的心中想法，举手揉了一下他的脑袋，毛茸茸的触感，“你先去穿鞋子，等我两分钟，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，以后的日子，会越来越好。”
余华南长长吐出一口气，笑着说：“你还是先教我怎么系领带吧，陆医生。”
“嗯，领带有用。”陆青程带着他的手一步步教他，先系好，再让余华南跟着重复，最后全部拆开，身体前倾，让自己的高度和余华南持平，方便让余华南的动作。
余华南按照他教的样子，抓住一端，穿过去绕过来，好像不对，又换个方向传穿过去，还是不对，几次尝试下来，领带还没打好，急得他额头渗出一层汗。
眼前的人皮肤很白，眉头紧锁，睫毛在灯光下投出一层浅浅的阴影，由于着急，嘴巴不自觉微张，可以看到一节粉色的舌头。陆青程心中有点异样，但是他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，呼吸变得急促，终于抓住余华南的手，哑声说道：“我自己来。”
余华南抬头看着陆青程的眼睛，知道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对方了，连打个领带，学了这么久都没学会，他垂眸道歉：“对不起，我手笨，还没学会。”
像做错事的小白猫。
陆青程撤开手，转过身，对着镜子自己把领带系上了，从镜子中可以看到，余华南在偷瞄他，似乎在确认自己有没有生气，陆青程心情大好：“你已经做得很好了，真的。”
“真的？”余华南眼中迅速亮起光，但又很快熄灭了，“你就别安慰我了，我知道自己一无是处，一把年纪，没有稳定的工作，没有技能，好吃懒做……”
“我说的是实话。不瞒你说，我第一次打领带，一个人在房间里对着镜子练习了好久。当时，自以为打得很好，结果在毕业典礼上面闹了大笑话，领带没打好。你看，就连吃饭这件小事也不是生来就会，都是在成长过程中慢慢学会，余华南，你不要忙着否认自己，多给自己一点时间。”陆青程单手调整自己的领带，看余华南还愣在原地，另外一只手把余华南推开，“快去穿鞋。”
余华南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，他已经不再是以前畏畏缩缩的那个人了，现在的他可以自在地走在这个城市的各种大街小巷，不会再像当初那样去在意别人的眼光，陆医生说得对，没有人生来就是神人，自己没办法改变别人，但可以改变自己。
每个人都在成长，就像他现在已经习惯了身上柔软的衣服，习惯了这里明亮干净的环境，可以坦然说出自己的成长环境不惧外人的注视和打量。
“走，出去。”陆青程穿着修身的白衬衣，黑色的西裤，换了一副金丝边框眼镜，又随意抓了几下头发，几根发丝垂下来遮住他的眼睛，整个人的气质就和平时余华南见到的完全不一样，慵懒又邪性、自信又张扬。
余华南晃了一下神，还是的第一次看到这副装扮的陆青程，看到过穿白大褂的陆青程，看到过穿家居服的陆青程，看到过穿白衬衣挽起袖子、扣子没扣好的陆青程，这样的陆青程还是第一次见，还好平时在医院不这样穿，否则……
应该只有自己看到过这样的他吧，这算不算是一种例外？
平时余华南所熟悉的是清冷干净但是很温柔的陆医生，现在他展现出来的气质是清冷又污浊，怎么会有人把这两种完全不同甚至互斥的气质糅合得如此浑然天成，没有排斥感和割裂感，更多了致命的吸引力，让人忍不住去注视、去仰望。
余华南跟在陆青程后面上了车，看着陆青程给他系安全带，看着他近在咫尺，光影掠过，他的脸在干净和污浊、光明和黑暗之间来回切换，虚幻得不像真人。
这样的他，应该不是去大保健的吧，因为他没有带上那堆玩具。
那，他的夜生活，会是怎样？
唱歌？应该不会，看起来不像，唱歌不需要穿白衬衣打领带。那是酒会？也不可能啊，电视里酒会都是带女伴去，哪有带一个啥都不会的男的，再说，这又不是在演电视。
余华南脑子里想了很多种可能性，最后都被他一一排除掉，直到陆青程的车停在了一家酒吧的门口，这跟他之前去的酒吧大门倒是不一样，门口一左一右站着几个侍应生，看到有车停下来，立马殷勤跑过来开车门。
原来是酒吧，陆医生也会喝酒？也会来酒吧？这算是医生带头不遵医嘱么？
余华南对酒吧的印象并不好，他跟着王大发他们进去过两次，里面的酒比外面贵，一大股汗味、酒味、刺鼻的香水味道、脚臭……混杂在一起，社交距离几乎为零，陌生的男男女女，看对眼就开始贴身热舞、一眨眼就不见，次日共同在小旅店的房间头昏脑胀地醒来。
本就不喜欢和人有肢体接触的余华南，这更加重了他对酒吧的厌恶。
不过，陆医生来的地方，应该会不一样吧。
“酒吧？”
陆青程转身看着余华南，按照他对余华南的了解，他不可能没来过酒吧，“怎么，你不要告诉我，你没来过酒吧？”
“不是，只是没想到，我以为像陆医生你这种，应该不会来这种地方。”
陆青程觉得有点好笑，也不知道这人把自己脑补成了什么样，“这种地方？呵呵，在你眼中，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，这种地方又是什么样的地方？”
“不是，陆医生，你别误会，我不是那个意思，我只是……”
看他半天想不出解释的话，抓耳挠腮，着急的样子甚是有趣，恰好一阵手机铃声响起，陆青程摸出手机，微微侧了一下身体，接通电话：“喂。”
两人的距离并不算远，余华南听不清电话那边的具体内容，但是听到了那边是一个温柔的声音，“青程……”
似乎是注意到余华南的目光，陆青程随手关了车门，往前跨了一步，这下是一点声音都听不到了。
“嗯，我知道了，你在哪？”
“好，我马上过来，你等我。”
挂断电话，陆青程看着余华南，余华南挥了挥手，“没事儿，陆医生，你有事就先去忙，我自己转会儿。”他看得出来，陆青程很着急，电话那边的人，一定是他在意的人，说不定是他女朋友。
陆青程用手松了松领口的领带，“行，你自己去玩吧，花了多少钱回来找我报销。”
“不用了，一个人进去玩儿也没意思，你走吧，我去找大发喝酒，也好久没看到他了。”
看着陆青程一脚油门离去，余华南收了收脸上的笑，刚才电话里的人，应该是他女朋友吧，听声音很温柔，今晚不知道他会不会回家。
这么久，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因为一个电话急急忙忙离开，连一贯的从容都不见了。
嗨~他回不回家，关自己什么事，多管闲事。
“嘿，帅哥，进来玩儿。”一个粘腻又轻佻的声音传来，还伴随着几声口哨声。
余华南看着靠在酒吧门口的人，脸隐藏在光线昏暗处，看不清楚脸，手上还拿着一杯酒晃来晃去。
看到这一幕，余华南恍惚间有种怡红院热情的姑娘在叫自己进去消费的感觉，那人动了，端着酒杯朝他步步走来，阴影下的脸慢慢浮现，在糜烂灯光下，像一朵艳丽的食人花，美则美，一不小心就尸骨不存。
“帅哥，来玩儿啊，包你满意。”
这句话吓得余华南落荒而逃，跑了很远，身后的人还在哈哈大笑。